安老爺唸完了,自己十分得意,料着鄧九公聽了不知要樂到怎的個神情。 那知他聽完了,點了點頭,只不言語,卻不住的抓着大長的那把鬍子在那裡發愣,像是想著一件甚麼為難的事情一般。 老爺看了大是不解,不禁問道:「九兄,你聽我這篇拙作可還配得來你這個人?」只見他正色道:「甚麼話!老弟你這個樣兒的大筆,可還有甚麼說的?就只我這麼聽著,裡頭還短一點過節兒,你還得給我添上。 」老爺忙問:「還添甚麼?」他道:「你這裡頭沒提上我們姑奶奶。 我往往瞧見人家那碑上,把一家子都寫在後頭;再你還得把你方纔給倆小子起的那倆名字也給寫上。 」 老爺道:「阿,不是這等辦法。 文章各有個體裁,碑文是碑文,生傳是生傳,這怎好攙在一處?如果要照那等體裁,豈但老兄的子女,連嫂夫人的姓氏以至你生於何年月日,將來歿于何年月日、葬于某處,都要入在後面。 這是你一百二十歲以後的事,此時如何忙得?」鄧九公道:「我不管那些。 我好容易見着老弟你了,你只當面兒給弄齊全了,我就放心了。 」 老爺被他磨得沒法,只得另要了張紙,給他寫道: 公生於明崇禎癸酉某年月日,以大清某年月日考終,合葬某處。 元配某氏,先翁若干年卒。 女一,亦巾幗而丈夫者也,適山東褚生。 子二,世駿、世馴。 他看了這才歡喜,又笑嘻嘻的遞給安老爺說:「好兄弟,你索興把後頭那幾句四六句兒也給弄出來。 」安老爺道:「老哥哥,你這可是攪了。 那叫作墓誌銘,豈有你一個好端端的人在這裡,我給你銘起墓來的理?」鄧九公道:「喂!老弟,拿着你這麼個人,怎麼也這麼不通!一個人活到九十歲了,要還有這些忌諱,那就叫『貪心不足,不知好歹』了。 」老爺在書堆裡苦磨了半世,不想此時落得被這老頭兒道得個「不通」。 想了想,他這句話竟自有理,便思索了一刻,又在後面寫了一行,寫道是: 銘曰:不讀書而能賢,不立言而足傳。 一得無慚,五福兼全。 宜其克昌厥後也,而區區者若不予畀焉;乃亦終協熊占,其生也攣,且在九十之年。 嗚呼,此其所以為天,後之來者視此阡。 老爺念了一遍,又細細的講給他聽。 他聽了,只說了句:「得了!得了!」跳起來就爬下給安老爺磕了個頭,老爺忙得還禮不迭。 又聽他說道:「老弟呀!還是我那句話,我這條身子是父母給的,我這個名是你留的。 我有了這件東西,說到得了天塌地陷也是瞎話,橫豎咱們大清國萬萬年,我鄧振彪也萬萬年了。 」說著,又親自給安老爺斟了一杯酒,他自己大杯相陪。 安老爺此時事是完了,禮是送了,合他放量喝了一回,吃過飯便過廂房去安歇。 此時那個麻花兒是合鄧九公的那班小小子混熟了。 褚一官自己搬過來陪着安老爺,又叫了隨緣兒進來伺候。 過了兩日,便是鄧九公的壽辰。 早有褚一官同他那班徒弟門客大家張羅着在府城裡叫了兩班小戲。 這日,廳上也掛了些壽畫壽聯,大家也送了些壽桃壽麵,席上擺着壽酒,台上唱着壽戲。 男客是士農工商俱有,女眷是老少村俏紛來。 有的獻個壽意的,有的道句壽詞的,無非賀壽拜壽,祝壽翁的百年長壽。 把個鄧九公樂的,張羅了這個又應酬那個。 當下把眾男客讓在廳上正中三間,眾女眷讓在那個西梢間。 因恐安老爺合那班俗人坐不到一處,便在東梢間另設了一席,讓到那裡去坐。 又特請了本地四位鄉紳來作陪。 這四位鄉紳,一位姓曾,名異撰,號瑟庵,因無心進取,便作了個裝點山林的名士。 一位複姓公西,名相,號小端,因家道殷實,捐了個鴻臚寺序班。 一位姓冉,名足民,號望華,是個教官截取的候選知縣。 一位姓仲,名知方,號笑岩,是個團練鄉勇出力議敘的六品職銜。 安老爺見這班人都是聖門賢裔,心中十分敬重。 當下彼此見過禮,早見鄧九公笑呵呵的先過這席來,把盞安席,斟了一巡酒。 將坐下,便指着安老爺向那四位陪客說道:「我這位把弟,他有個不醉的量,今兒個屈尊你四位,讓他多喝幾盅。 再我還有句話,先告個罪在你四位跟前,交代在頭裡;你四位可別覺着說你們都算孔聖人的徒孫兒了,照着素來懵我也似的那麼懵他,合他混抖摟酸的,人家那肚子裡比你們透亮遠着的呢!我可白告訴你們。 」說罷,又哈哈大笑,隨各各的陪飲了一杯,便到別席張羅去了。 這裡四位陪客見安老爺是個旗人,本就不甚在意,再加上鄧九公這套只顧一面兒的話一交代,在個姓曾的聽了,心裡來就有些不大受用,便益發不來周旋這位遠客,只他四人高談闊論起來。 安老爺此時倒落得一個人獃坐在那裡看戲。 無如老爺的天性又生來的合看戲這樁事不甚相近,甚麼叫作賓白合套、切末排場,平日一概不曾留過這番心,更講不到梆子二簧了。 因此只管看著,卻是一絲不懂。 但見滿台刀槍並舉,鑼鼓齊喧。 第266頁完,請繼續下一頁。喜歡 大作家 wreador.com 作品,請記得按讚、收藏及分享
音調
1.1
速度
0.1
音量
-0.15
語言
返回
螢幕關閉後,Chorme瀏覽器會中斷朗讀,
開車聆聽,不建議使用Chorme瀏覽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