譯本序
在歷史上多得難以數計的自傳作品中,真正有文學價值的顯然並不多,而成為文學名著的則更少。至于以其思想、藝術和風格上的重要意義而奠定了撰寫者的文學地位——不是一個普通的文學席位,而是長久地受人景仰的崇高地位的,也許只有《懺悔錄》了。盧梭這個不論在社會政治思想上,在文學內容、風格和情調上都開闢了一個新的時代的人物,主要就是通過這部自傳推動和啟發了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學,使它——用當時很有權威的一位批評家的話來說——「獲得最大的進步」、「自巴斯喀以來最大的革命」,這位批評家謙虛地承認:「我們十九世紀的人就是從這次革命裡出來的」。 寫自傳總是在晚年,一般都是在功成名就、憂患已成過去的時候,然而對於盧梭來說,他這寫自傳的晚年是怎樣的一個晚年啊!
《懺悔錄》就是盧梭悲慘的晚年的產物,如果要舉出他那些不幸歲月中最重要的、甚至是唯一的內容,那就是這一部摻合著辛酸的書了。這樣一部在殘酷迫害下寫成的自傳,一部在四面受敵的情況下為自己的存在辯護的自傳,怎麼會不充滿一種逼人的悲憤?它那著名的開篇,一下子就顯出了這種悲憤所具有的震撼人心的力量。盧梭面對著種種譴責和污衊、中傷和曲解,自信他比那些迫害和攻擊他的大人先生、正人君子們來得高尚純潔、誠實自然,一開始就向自己的時代社會提出了勇敢的挑戰:「不管末日審判的號角什麼時候吹響。我都敢拿着這本書走到至高無上的審判者面前,果敢地大聲說:『請看!這就是我所做過的,這就是我所想過的,我當時就是那樣的人……請你把那無數的眾生叫到我跟前來!讓他們聽聽我的懺悔……然後,讓他們每一個人在您的寶座前面,同樣真誠地披露自己的心靈,看有誰敢於對您說:我比這個人好,』」
這定下了全書的論辯和對抗的基調。在這對抗的基調後面,顯然有着一種激烈的衝突,即盧梭與社會的衝突,這種衝突決不是產生於偶然的事件和糾葛,而是有着深刻的社會階級根由的。